（美麗街）小說中的女疊碼

小說中的女疊碼

在讀着嚴歌苓的小說新著《媽閣是座城》的時候，看到報上刋載內地富而黑，旣殺人又做慈善的川人劉漢被審判的新聞。十年間，劉漢在澳門賭場豪賭輸了十一億港元，財富的迅速轉移消散，是使巨富更以非法手段再積累的緣故了。小說中的“人渣”賭徒雕刻藝術家史奇瀾和老闆段凱文，最終也賭光了自己的林場、工厰和建築實業公司。嚴歌苓給了史奇瀾一條戒賭生路，那個清華出身的建築師段凱文到了賭無可賭地步，最終出千被拘捕；現實中的劉漢，則因多項重大罪名，等待重判。生活在澳門，我跟大多數居民一樣與賭絕緣，賭場是我們的一個細節模糊的恐怖世界，比如豪賭，不光是“磨爛蓆”，幾天幾夜不眠不吃，還有那些下注大兼而一拖三、一拖四的賭法。檯面上輸一鋪，檯底下還要賠四鋪；換轉過來，贏了也是一拖四，得到五倍進賬，那種大上大落，最終是賭身家，賭命，劉漢和段凱文等便是這種賭法。不管小說中那個女疊碼梅曉鷗初見的段凱文在賭檯是如何沉着決斷，初償還賭債時的爽快，輸大了仍冷靜，欠多了依然氣勢龐大，高高在上，幾年間，綠毯檯的魔法力卻使人變了鬼。《媽閣是座城》這部長篇小說，二十一萬字的容量，無非是在“莊”和“閒”之間押注，或自信決斷，或猶疑不定，或豪氣萬千，或孤注一擲；賭的規律是贏了又輸，輸了再贏，輸了又輸，有運沒運……。賭徒是什麼？是那些什麼自尊都失去卻保留編出各種謊話才能的人，賭徒是那些倘若耳朶鼻子能當賭本，都會割下來下注的殘酷者。嚴歌苓描繪賭徒是一堆由上火牙床，堵塞的腸胃，幾天不洗的身體和黏搭發膩的頭髮散發穢氣的腐爛。現實中更有不堪的賭徒，便急也不離檯，到忍無可忍，一站起來，糞便從褲管滾落地毯去。小說由女疊碼梅曉鷗引出光怪陸離驚心動魄的賭博世界，勾出一條中國人的血肉淋漓的賭筋。梅曉鷗的先祖梅大榕出洋謀生，在數次乘船回鄕的航程裡與不少華工一樣輸乾輸淨，他以悔疚葬身太平洋為結局；曾經在美國包養梅曉鷗的商人盧晉桐，為賭斬過兩回手指。梅曉鷗帶着私生兒幹上了女疊碼，她每天接待大陸團賭客，從賭廳裡借錢給賭客，依賴賭徒的災難來發財，她在這一行裡為先祖與情人得到了心理報復。小說裡的賭景固是波譎雲詭，忽生忽死，但女疊碼梅曉鷗卻不是人們對“中介人”臉譜化的想像，她尙存善良，內疚害人落疊，有時生婦人之仁，亦時擔經濟與安全的風險。澳門的賭博、國人的亡命參與被嚴歌苓深刻寫到了，小說不是勸世文，然而效果卻警醒得很。林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