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荷官

2014年12月24日

今天，是他在這家賭場的最後一天。

“嗶─嗶─嗶──”一踏入員工報到區，智能辨識儀偵測到他的出現，發出了和不同以往的蜂鳴聲，藍色液晶顯示器上，跳出了一行閃躍的小字：

20491829號員工

已完成工作時數：220,000小時

重要事項：下班後立即前往人事部

今天過後，他就將踏入退休生活。可是，他卻發現，等待了三十年的日子終於到來的這一刻，自己卻並沒有預期的那麼興奮，反之，腦海裡卻升騰起一股驅之不散的迷惘。他掃視了一眼對面空空如也的賭檯──就像這座城市裡的大多賭場一樣，這家賭場也曾有過風光的繁盛榮景，但花無百日紅，周邊雨後春筍般冒起的賭城，令城裡賭客日漸稀疏，過去的好日子，大概一去不復返了，而那張空無一人的賭檯，按照賭場政策，閒置率達到某個指標就會被裁撤，賭檯大概很快就會被送入倉庫，甚至被銷毀……科技不斷進步，新東西層出不窮，過了時的東西，結局大概都是一樣吧？

這令他想起了自己。

記得當年剛進入這家賭場的時候，恰逢這城市賭業最風光的年代──城裡到處都是新建的酒店、商廈、豪宅……各種標新立異的建築如雨後春筍，幾乎遮蔽了城市本就狹小的天空，街上到處跑着名貴汽車、高級餐廳擠滿了出手闊綽的新貴，人人都以為自己正身處一場永不落幕的盛宴。

他正是那時進入這家賭場工作的，因為那段時期幾乎各行各業都飽受“欠缺人手”之苦，所以賭場提供了優厚的條件：只要服務滿二十二萬小時，退休之後的生活由賭場負責。因此，三十年來，他日以繼夜地工作，完全不覺辛勞。他的目標非常明確：一天變成一周，一周變成一月，一月變成一年，數字不斷累積，他距離目標愈來愈近。

終於，今天他抵達了終點。

可接下來他該做甚麼？雖然三十年來，這問題不時浮現腦際，但從未似現時這麼迫切具體：退休後的生活將是怎樣？他想幹甚麼？他能幹甚麼？還有，如今這城市經濟愈來愈蕭條，如果這家賭場維持不下去了，它還會兌現當初的承諾嗎？而如果到時它撒手不管，自己又該怎麼辦？

他感到內心湧現前所未有的迷失。

下班的時間很快就到了，他站起身，離開賭檯，七彎八拐之後，沿着長長的員工通道往前走，“人事部”就在最盡頭，但不知怎的，距那扇門愈近，他就愈不安，他不知道，在那道門背後，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樣的命運？

終於，到了。他站定，壓下忐忑的心情，抬手敲門。

※※※

機械維修員0689號：又來一個？今日拆個啲機械人已經爆晒QUOTA了喔！

機械維修員0380號：唉，總之做極都做唔完啦！公司當年引進嗰批仿真荷官，呢排陸續夠期回收清拆，我哋仲有排捱呀！

機械維修員0689號：我話你抱怨咩？宜家工唔易搵，好彩呢間賭場有咁大批機械人要拆，唔係都唔會請我哋啦！唉，話時話，呢批機械人都算幾新淨呀，型號亦唔算過時，點解要拆哂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