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徒

2014年1月24日

賭徒

漆黑的夜晩,走過的條石磚小路,兩旁栽滿了高大的細葉榕,每兩棵樹下便有一張長木椅佇立在路旁,供行人歇息,而不少椅子似乎有了它們這刻的主人,這些人蜷曲在與自己體形相若的平面上,無聲無息,就像默默地守護着自己的國度。回想起第一次踏足這條小路時,內心是忐忑的,那時口袋裡盛着六萬多元,那是我所有的積蓄,是經過2008年金融海嘯洗禮後的幸存,是清還將要到來的欠款的最後希望,我孤注一擲來到了充滿奇蹟的新口岸區,希望能夠從賭場中絕境翻身。剛穿過林間小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已唯恐不及,爭相投映在我的臉上,與剛才那段路程相比,眼前的步行大道似乎又光得誇張,刺眼得利害。包圍着我的是四五間各具特色的娛樂場,我嘗試在當中尋找一間適合自己的來場賭博,我從來不信風水命理,所以選擇娛樂場也只憑自己的感覺。最後我選擇了以藍光為外表的娛樂場,因為藍色代表海洋,讓人聯想起海嘯,它不但捲走了我的財富,也捲走了我對未來的期盼,所以,心裡不期然地產生將它征服的慾望,要從它那裡搶回失去的曾經擁有。這個場子的娛樂場設在二樓,有一條直通至大堂的扶手電梯,方便酒店或食肆的客人順道玩樂一番,我站在充滿濃鬱法式香水味道的大堂中央,兩位身材高挑、穿着旗裝的公關小姐早就以莞爾的笑容歡迎我的到來,她們微彎着身子,向着扶手電梯的方向抬起了右手,任誰都知道這是步入娛樂場的通道,說時遲,那時快,身邊一位中年男人已經很熟練的從人群中穿過,匆匆的走上扶手電梯,我亦不甘落後緊隨他們後面,乘着那條命運的階梯來到陌生的賭場。剛踏進賭場,便被它那種懾人的氣派所震撼,其裝潢雕欄玉砌,美輪美奐。它的確是一片海洋,是由金錢組成的汪洋大海,檯面上的籌碼就如潮水般進進出出,各式各樣的賭客聚首一堂,相當熱鬧。這時,心口禁不住噗噗的跳動,恐懼是難以壓抑的,這也是第一次接觸新事物獨有的感覺。在過去的歲月裡,賭場一直是我價値觀上被蔑視的墮物,是不能踏足的禁地,可是現在卻一遍一遍的說服自己:“還是接受現實吧!”我沒有賭的經驗,只看見運氣比較旺的人買甚麼,後面總有許多粉絲跟隨其後,那股氣氛就像是要鄙視那些和他們唱反調的人。在娛樂場閒蕩了約半小時後,我來到一張押大小的賭檯前面,從褲袋中拿了兩萬元出來,仿效其他賭客,把紙幣放在賭檯上面,等待那個坐得生硬的荷官兌換成籌碼。只見那名莊荷蹶起了嘴,發出了數下“拙拙”的聲音,便有一名西裝筆挺的賭檯主任走過來,跟荷官重覆說了一句:“兩萬!”荷官才把早就兌好的籌碼推到我跟前。這一局押大和押小的賭注看來勢均力敵,無論把籌碼放在哪一邊,相信都無損雙方感情。我把五千元的籌碼準備放在寫着“大”字的燈號上,這時一位衣着襤褸的中年漢走過來,很激動的對我說:“押小吧,相信我!”我心裡不禁疑惑:“你是誰?憑甚麼要我相信你呢?”我故意把身子擰到背向他的一側,刻意地逃避那雙懇切的眼神。也許那時我的臉上眞的寫着猶豫二字,那個中年漢見我無動於衷,手腳急抖很着緊地說:“信我吧!”我依稀見到他的眼角泛起了點點淚光,於是我心有慼慼地把那五千元籌碼從“大”的框框移到“小”的框框裡。突然,叮叮聲響,荷官平舉着雙手向兩側水平劃了一下,高聲叫喊:“小心跟眼!”我並不知道那些詞語是甚麼意思,只知道荷官揭開骰盅,檯燈亮起的瞬間,我的籌碼已沒入賭檯的珠盤裡,而且是正中間的那一格。我收起了憐憫,狠狠的望向中年漢,他看到了我忿怒的眼神,竟處之泰然,淡淡的說:“對不起囉。”然後就嗖一聲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除了無奈和咒朻我實在想不出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就這樣輸了五千元,多不値啊,起碼要贏個一萬幾千,怎能空手而回!)突然一把陌生的聲音在我腦海裡迴盪着。“誰?”我四處張望,怎麼也找不到與我對望的人,難道是我的錯覺?“先生,要下注嗎?”正當我摸不着頭腦的時候,荷官的聲音成功地把我的注意力拉回賭檯上面。我仔細看了一下顯示屛,這張賭檯已經連續開了8局“大”,這一次總得開“小”吧!於是我把餘下的萬五元籌碼全押在“小”上面,待到叮叮聲再次響起,開出的是“2、3、4,9點小”,手上的籌碼也瞬間多了一倍。經常聽人家說人有三衰六旺,難道現在是該走運的時候?我來不及思考,手已經比我的大腦來得要快,把所有的籌碼又放到“小”上面。“截止投注,小心跟眼!”荷官的溫馨提示又讓我緊張起來,“小!小!小!”這個簡單的單字在我口中不停的默念着。看着兩邊叫得血紅了眼的賭客,只希望自己的祈禱來得有效。“叮、叮”盅蓋又再昇起,“5、3、4,12點大”,剛才的進帳付之一炬,這刻只覺腦海一片空白,莫明地產生要追回敗款的衝動。說時遲,那時快,雙手已不由地把剩餘的鈔票放在賭桌上兌換成籌碼,這時內心也不停地迴盪着一把誘惑的聲音:“去吧!去吧!只要過兩關就可以翻身!”於是我又一口氣把四萬元籌碼全放在“小”上面,如果連續贏兩局的話,不但只可以追回剛才輸掉的二萬元,還可以額外賺多十萬元,想到這裡,我已經迫不及待地盤算着那十萬元的用途。(哈哈,很好!你終於都把所有的籌碼都押下去了……)這把誘惑的聲音又再從我的耳邊響起,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簡直讓人厭惡。我把身子扭到一旁,裝起打電話的樣子,細聲地問:“你是誰?”(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恩人呢!)“胡說!怎麼會,我都不認識你。”如果這是一樁惡作劇,我會覺得跟一團空氣對話是一件多麼幼稚的事,特別是一團有神經病的空氣,但若果這是一些靈異的東西,就足以讓人毛骨悚然。(你開始害怕了吧?你看一下檯面上的籌碼,這可是你所有的家當,就這樣眼白白看着它如路邊的砂子被風吹到無影無蹤,下一刻,這些籌碼就不再屬於你……)“不!”我馬上撲回賭檯準備取回那四萬元的籌碼,誰知一聲叮響,荷官大喝一聲:“截止投注!”盅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揭開。“3、3、3,圍骰通殺!”那荷官竟也以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快速地把檯面上的籌碼全撥入身前的珠盤裡。我也忍不住和旁邊的人群以連串的粗言穢語回敬那張賭檯,可是無論如何喊破喉嚨,錢也是不會回頭。(呵呵,不服氣吧,要追回也不是沒有可能啊,我看你手上的錶挺値錢的,把它作本金,只要贏它兩局,甚麼都追回來啦,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有的拿走。)“又是你……這隻錶可是我祖父留給我,萬萬當不得!你還是‘過主’吧!”(我也不跟你玩了,反正我已找到了新獵物,看到旁邊黑色衣服的男人吧?他已經輸掉所有的東西,包括他的房子……)我順着聲音所講的方向扭去,當場嚇一跳,那不就是剛才乘扶手電梯碰到的那個人嗎?“你到底想怎樣?”我狠狠的問。(也沒甚麼,只是讓他走和我一樣的路。)“即是說要把他變成你們的一份子?”(正確地說是他來了,我便可解脫了。)聲音剛落,便見到那男人大叫一聲,然後淌着淚水衝向賭場內的洗手間,幾名場內的保安聞聲趕了過來,了解情況後便走進洗手間。發生了這樣的變故,本以為周圍的賭客和工作人員會驚慌或議論一番,誰知賭客繼續玩樂,與荷官有講有笑,就像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一般。(喂,我走啦,離開之前叮囑你一下,趁可以收手的時候就走吧,不然下一個留在賭場的賭鬼就是你。)那把聲音說罷,便見到幾名保安用拉帶封住了洗手間的出入口,幾分鐘後,兩名司警也趕到了現場。我沒有逗留,摸着空空的口袋,循原路歸去。邊走邊嘆息,不經不覺自己又回到那條小路,那時已是凌晨時分,比日間少了許多人氣,令這片城市中的小樹林好像要散發出一股異樣的氣息,那是冰冷的、寂寞的,躺在椅子上面的人,輸掉的也許是金錢、是自尊,或者是靑春,但能夠懸崖勒馬,留給他們的則是一個機會。五年後的晩上,我沿着小路來到了同一家娛樂場酒店,但今次的目的地倒不是賭場,而是家人為慶祝自己清還所有債務而設的小宴。我穿過大堂,看見身邊一位年輕人匆匆的走向那條熟悉的扶手電梯,也許賭鬼一天還不徹底清除,賭徒依然會前僕後繼的湧來吧!千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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