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招待與大學帥富現形記

賭場招待與大學帥富現形記

澳門是中國境內唯一能夠合法賭博的地方，隨着十年前博彩業破除壟斷，和內地赴澳自由行的開放，洶湧而來的旅客給澳門帶來了巨大的財富，除了支撑着本地經濟的蓬勃發展外，也讓澳門成為全亞洲最富裕的城市。其實，澳門這個紙醉金迷的地方，和其他小微型經濟體一樣，人的因素起着巨大的作用。由於本地極為有限的勞動力，沒有能力完全支撑起對數量龐大的入境旅客的服務工作；輸入外來勞動力，成為解決這種困局的一個十分必要的辦法。於是，借着地理和人口上的優勢，持有被稱為“藍卡”的勞工證的內地靑年，就成為澳門解決用工荒的一個主要群體。同時隨着本地高等敎育的不斷發展，越來越多的內地學生會來澳求學。這些年輕人成長環境不同，家庭背景各異，社會經歷千差萬別，個性也不同；他們與被政府保護得面面俱到、近乎有點優越的本地居民，組成了澳門地區的常駐人口。本文選取四個老家相距遙遠的內地90年代初出生的年輕人，觀察着他們的思想與具有鮮明特色的澳門本土文化的碰撞，以及由於多種因素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因為租房的關係，認識了花兒和嘉里。他倆是畢業於鄰埠一所旅遊學校的同學。這所學校招收兩類不同的學生，一類是讀過高中經過高考招錄的，另一類是通過中專直接升學上來的。在聊天的時候，讀過高中的人會特別強調這一點。借着招聘會的契機，他們最開始是一行十二人，以實習的名義來到澳門，成為本地最大博彩集團的員工，被分配到不同的餐廳從事服務員的工作。不過到了2013年下半年，陸陸續續的只剩下四個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工作太辛苦了，人都走光了”，哪怕這邊的工資在內地相當於一個主管的級別，每個月有七八千塊澳門幣。花兒的世界花兒來自湛江，每天晩上下班之後，都會抽出一小段時間來找人聊天，見了面，總是嘿嘿的笑着。對於餐廳服務員的工作，他是最爽快承認的一個。其他人會首先說自己從事的是酒店管理方面的工作，逐漸是餐飮管理，在熟知了後，才承認服務員的身份。和他第一次的聊天，是從對工作的大倒苦水開始。花兒工作的餐廳在賭場內。賭場全年無休，餐廳也是一天三班倒，由於人手實在是有限，加班成了常事。“主要是工作太忙了，閑不下來，一分一秒都在做事”，因為每時每刻都會有賭客在賭錢，他們顯然也不願餓着肚子來賭博。“你看我都瘦成這樣了，原來還有點肉的。”他指着自己細細的膀子，讓人想起一道有名的“紙包排骨”粵菜。他也會對千篇一律的機械式工作發出抱怨，“每天就是賭客點餐、傳菜、翻檯子。”為了防止員工搞幫派，餐廳會有意識的聘請來自不同地區的人。花兒的主管是香港人，“你別看平時他們香港人跟你有說有笑的，等你做錯了事就翻臉不認人。”在工作中，接觸最多的就是賭客。他們往往會拿着賭場提供的免費餐券來吃飯，特別是對於那些豪賭的人，賭場也甚是慷慨，畢竟這些人總是輸多贏少。“賭博賭上癮的人眞可怕，”花兒顯然是見得很多，“有個人跟我說他賭了三天三夜，還問我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他的表情略顯驚訝。“還碰到過一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自言自語的說‘今天輸了三千萬，今天輸了三千萬’，也不知道是眞是假。”在一些輸了錢的賭客眼裡，這些服務員自然成了發洩的對象，“那有什麼辦法？輸了錢的人總得找出口吧？”花兒不是太願意提這類事情。他也會羨慕那些受過正規高等敎育的人。“你看看別人中（山）大（學），華（南理）工（大學）學生會辦的活動多麼精彩，再看看我們學校，”花兒搖搖頭。“我上的那所高中，有些學生眞的很拼命，臨近高考的時候甚至把床都搬到敎室來了，一個星期只洗三次澡，人都是臭的，”他笑着說，接着就數了起來，“三個考上中大的，五個深圳大學的。”“如果能夠再有一次機會，我眞的願意好好考高考，考上一所好點的學校，體驗一下做個眞正大學生的感覺。”因為在花兒眼裡，他上的這所旅遊學校跟高中沒有區別。“談談戀愛啊，拉着愛人的小手在河邊散散步啊，多好。還可以做喜歡做的事情。”花兒猥瑣的笑着。“我就準備在這裡獃兩年，賺夠錢了就回家”，談到未來的打算，他語氣很堅定，“可能回去讀個專升本啊，做個大學生玩玩。”花兒頓了頓接着說，“也有可能拿着錢去創業，和朋友合夥開家小餐館什麼的。”過了幾天，他又會說：“幹完了兩年，看看其他賭場有沒有舒服一點好一點的工作吧。”花兒的未來似乎很盲目，沒有人來引導。在澳門打工的學生會主席嘉里是93年出生的汕頭小子。咋一看到他，確實有點難以和實際年齡劃等號，用室友的話說，“長得可能着急了點。”似乎正是這點，讓嘉里看起來比同齡人成熟，也給人一種安全感。他會把擬定好的房屋轉租合同仔細查看並詳細詢問一些問題，看完房的時候，還會禮貌的把人送到電梯口。有人說潮汕人很傳統，多子多福很重要，嘉里家裡也不例外。在四個晩輩中排行老二的他，需要承擔一些家務事，在上學期間，他也會在社會上找一些兼職。通過這些看似小事的歷練，讓嘉里在做事和處理問題上顯得老道和靠譜，深受同學的歡迎，他現在的一位室友也是曾經的同學，就會很明顯的表達出自己受嘉里的影響非常大。於是，這些原因讓沒有上過高中的嘉里獲得了其他同學的信任，在學校裡被推選為學生會主席。可能是早早的接觸到了社會，他的老道，也體現在對錢的重視和敏感上。當聊到收入這個顯得不自然的話題時，他會很自然的追問對方；在討論房租的問題時，他會和做生意的廣東人一樣，對價格的執着始終如一，還常常表現出在金錢方面快速而準確的計算能力。嘉里已經工作了一年多的餐廳，同樣在澳門的一家大型賭場內。他每週休息一天，但在八個小時的上班時間裡會滿負荷的運轉，加班到十二個小時是常有的事。這期間會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讓他去在外人看來條件還算不錯的員工自助餐廳進餐和休整。嘉里有空的時候會通過手機和女友視頻聊天，在忙碌的工作之餘，這或許是一種很好的減壓方式，特別是和一個喜歡撒嬌的女孩子。“感覺在這裡和學校一樣，都沒有學到什麼，就是耗着，”他似乎有點無奈，“還是要學門手藝才好。”談到未來的打算，“近期準備和在廣州的朋友合夥開家服裝店，至於遠期，還是有可能繼續從事餐飮這個行業的。”對於這些很早就接觸到社會的年輕人來說，創業始終是個揮之不去的夢想。澳門有家私人創辦的大學，在這所學校裡，需要交納每年至少六萬三千港幣學費的內地本科生，佔了絕大多數。該校最近幾年在內地的招生分數線都在各省的二本線上。不過作為一所事實上以盈利為目的的大學，也會開設一種類似內地預科形式的“先修班”，吸納高考分數在三本線內的考生，在為期一年的學制中彌補他們在基礎學科上的不足。之後，會經過考核分配到合適自己的專業中，按照正常流程完成本科學業。小二和小鄭就是在這所學校裡認識的。他倆互不相識，除了都具有高富帥的特徵外，沒有太多的共通之處，甚至有種不是一路人的感覺。有故事的小二當給這位從新疆來的廈門小子起“小二”名字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這個稱呼，用他自己的話說：“人要活出‘二’的精髓，‘二’的本質。”然後會傻傻的把兩隻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來交叉疊在一起，形成一個“井”字，“這叫橫豎都是‘二’”。在生活上，小二很“二”。他剛來澳門的時候，會嘗試變換各種不同的造型。為了追求髮型的新潮，小二體驗過理髮店裡所有級別的髮型師；為了追求着裝的時髦，他會買上十四雙幾千塊的鞋子，還有很多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的衣褲。結果過了一年搬寢室時，這些價格不菲的東西幾乎被他全部丢光，而自己又恢復到了很本質的相貌上來，“我這樣穿才舒服”，他的回答着實讓人有些抓狂。初來乍到，小二在花錢上也是毫不吝惜。“一般想到甚麼就買甚麼吧。至於生活費，爸媽一般覺得該給我打錢的時候就會給我打錢，反正他們給錢我就拿着唄。”現在他稍微能夠收斂一點，在聚餐的時候曉得AA制，不像以前搶着付錢。在學習上，小二顯得更“二”了。“我高考的語文120分啊！”（滿分150），談到這裡他眉飛色舞，“考前，我的語文老師直接跟我說，準備明年再敎我一年。等考完了她問到我的分數就不說話了，後來碰到面就直接不理我了。”小二大笑起來。高考對於他和他的家庭而言，是一種出乎意料的結局，因為在小二的觀念裡，這都是考前三個月完成的涅槃，“我整個高中就只學了三個月，其他時間都在睡覺。”“當年我差二本線十四分，我媽看到分數都高興得快哭出來了，自己還被兩所學校錄取了。”最後小二選擇了澳門這間大學，由於分數的差距，他只能先上一年的“先修班”。一年後的分專業考試，小二還是以在室友看起來很高分數的情況下，如願的進入到自己想學的專業。小二的“二”，或許是他缺乏社會歷練，顯示出的一種單純的“二”，也許是自己經歷過太多刻骨銘心的事情，出於自我保護而故意的“二”。和很多去新疆的內地家庭一樣，小二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庭條件的殷實讓他的成長環境在物質上顯得十分優越，但是也讓他對複雜的社會幾乎沒有辨別和防衛的能力。為了滿足對拳擊的熱愛，小二在澳門曾找過怎麼看怎麼像是黑拳館的地方來訓練；他還會眞的把幾千塊錢給所謂的“星探”，用來充當一齣“大型影視劇關鍵角色的介紹費”。然而同樣是這個條件讓人非常羨慕的家庭，給小二也帶來了一些沉重的記憶。他很少會和人談自己的過去。不過有時也會透露出一絲點滴的回憶：“那些劫匪們肯定事先踩好點的，”小二很坦然的說起小學時被綁架的事情，“他們把我的眼睛蒙上，丢到衣櫃裡，把我媽綁在椅子上。那時我甚麼感覺都沒有，就只想，要是我能打該多好啊。”這似乎能夠解釋他想練拳擊的原因。至於事情的眞實性，或許可以從側面來反映。一米八的身高，不太壯卻很結實的身板看起來眞的有點能打。有次為了幫他室友拍攝人物表情“哀”的攝影作業，小二會獨自坐在地上很快的流淚哭起來，看着沒有任何表演的成分。談到未來，他就會恢復到“二”的本質，“打工去，沒有任何打算，父母的產業沒有什麼好繼承的”，然後是一臉的茫然。小二其實是個有故事的人。學霸小鄭作為溫州人的小鄭，和小二同齡卻比他大兩屆，一來上學上的早，二來沒有上過先修班。他一臉標誌性的微笑，確實是個很顯着的特徵，外加一口速度稍慢卻抑揚頓挫的語調，除了清秀的面容外，着實很難把小鄭和商業頭腦發達的浙江人聯繫起來。小鄭平時話不多，和他聊天的時候需要恰到好處的來引導，尙且可以把話題進行下去。不過，一旦碰到需要和自己進行比較的人和事，小鄭自身要強的本能，就會不經意的表現出來，給人一種在隨和外表下略顯高傲的感覺。和“學霸”溝通，學習的話題不可能繞得開。小鄭會經常吿訴你，為了能夠在老師佈置的小組報吿中獲得第一，他和他的團隊經歷了多少多少次排練；也會吿訴你，為了獲得一次去美國實習的機會，他花費了許許多多的時間和精力來準備；還會對自己的外語成績非常不滿意，表示要加倍努力云云。此外，“學霸”的作風也體現在小鄭經常性的，在圖書館裡一個固定的位置自習到閉館，對於一個充斥着富家子弟的大學，這點確實難能可貴。然而，小鄭對他的家庭情況不願多談，僅僅提到自己的父母和大多數溫州樂清人一樣，都是商人。有時候和他開玩笑，對他到大學快畢業都還沒談女朋友的情況表示質疑時，小鄭僅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對此，旁人大多都認為他的要求會比較高，也有說是小鄭近期的重心不在於此，還有一些女生似乎帶着特別的目的認為他對異性根本就不感興趣。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小鄭對未來也充滿了想法，不過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會處處體現出謹愼小心的一面。他的理想是從事與銀行有關的職業，當問到硏究生心儀的學校和專業時，他會很迅速的以自己還未考過英語測試來搪塞；至於以後的工作地點，也是支吾不願多答。小鄭是一個很會自我保護的人，很少談論個人的事。在不久遠的將來，澳門會新開多家大型賭場，需要大量的勞動力。特區政府也在維護澳門居民利益的前提下，努力的尋找解決外來勞工問題的出口。如何平衡和疏導本地人與外來人口之間的利益糾葛，讓發展的成果惠及所有生活和熱愛這片土地的人們，絕不僅僅是官方的事。對於這些有着燦爛未來的年輕人，他們在成長過程中所逬發出的火花，是一個地區，一個國家活力的體現，也促使生活的環境快速變化，推動着整個社會不斷前進。怎樣去引導年輕人的成長，給他們提供什麼樣的環境，採取何種辦法保證他們對未來始終抱有積極的態度，是每一個對國家和社會懷有抱負的人，都應該多加思考的問題。康佳立作者為澳門科技大學公共行政管理碩士硏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