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老千澳门“创世纪”

2012年3月28日

潜入澳门,克隆出假赌厅,让上钩者一次即“输”千万;或者干脆换了真赌厅的“心脏”发牌机,高科技作弊,2小时内“赢”了庄家2900万。

内地犯罪分子导演的濠江奇谭,近年让澳门警方屡创诈骗案破案纪录,也让港片银幕上的“老千”黯然失色。他们何以刷新了澳门百年“老千”历史?会否影响澳门赌业未来生态?

今年1月的一个线报打破了澳门司法警察局的宁静:有团伙在高级度假村酒店总统套房里布置假赌厅诈骗。“克隆赌场可能又死灰复燃!”一名警员说。

2005年、2006年,这种偷天换日的骗术一度让澳门震惊,司警曾侦破3宗类似案件。当年最大的一宗,搜出面值逾3100万假筹码,成为澳门史上道具最多、规模最大的诈骗案。而这一次,纪录又被加速度刷新。

赌金无尽赌厅有假

2月13日下午,记者们聚集于司警局演讲厅。当警员把偌大的赌台、成堆的筹码、制服等证物搬进时,引来阵阵惊叹,警方在现场查获假筹码即逾亿元。

16名戴黑头罩的嫌疑人逐一入场。发言人黄志康说,两年来他们至少在4个大型娱乐场酒店行骗19次,有的赌客曾一次被骗1000余万。“相信还有人至今以为是在真的贵宾厅输光,警方也无法知道所有金额。”这个以顺德人为主的团伙,堪称偷天换日。

一旦钓到豪客,他们提前一日入住相邻总统套房,腾空一间克隆成豪华赌厅。赌台等分拆装入大行李袋,以大电脑之名搬入。豪客入“瓮”当日,十余人各有饰演角色,分荷官、监场、赌客、服务员、场内保安等等。客人输光离去,“演员”们即清场四散。

相对六七年前、同样是内地人犯案的克隆赌场,顺德帮堪称“江湖大盗”。彼时仅是普通酒店套房甚至商品房住宅,金额次数均望尘莫及。灯红酒绿的赌场酒店,神秘的贵宾厅高高在上。有专用电梯入场,小规格者如总统套房,而单次下注的上限是200万,缴税占澳门赌收六七成之重。

顺德人作案的消息早在贵宾厅圈内传开。36岁的吴天强在澳门半岛一间酒店32层贵宾厅内弹着烟灰说,“雕虫小技,什么大盗。”吴身材壮实,一口京片子。内地某县中学毕业后混京城,前两年来澳门玩输了300万,干脆转行做起沓码仔。

沓码仔,字面上有些不屑味道,其实是澳门赌业赖以辉煌的生命线。他们是富人前来澳门的中介,佣金在千分之几浮动。

吴天强吐着烟圈说,上月行内最出色的沓码仔,提成就有亿元。“意味着经过他个人来赌的客人,金额已超过百亿。”他指着记者说,“贵宾厅的规模超出了你的想象,这里每天上演奇迹。”

由于澳门政府规定每注上限200万,富豪们于是玩起赌台底———将下注额度翻倍。“随便翻10倍,下一注就1200万,很多有钱人玩的就是心跳。”

赌权开放伴着自由行,近十年来,澳门官方赌收已增十倍,与内地的M2(广义货币)渐成大致的波浪走势。当内地人惊叹于房价背后汹涌的货币时,可能远不如澳门贵宾厅沓码仔们的感受直观。金融危机、紧缩银根、温跑跑事件……内地经济一次次蝴蝶展翅与澳门博彩业起伏,早为海外媒体所联想分析。

需求带动发展。吴天强说,沓码仔这一职业深入到内地每一个县镇,只要那里有富人。澳门大学博彩研究所所长冯家超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夸张,“澳门境内1万个沓码仔,境外对接的人数可翻到5倍,内地县镇数量也没有这么多。”

在冯家超看来,博彩业飞速发展肯定会吸引新的犯罪。当澳门贵宾厅已成了内地经济某种晴雨表时,四方溢来无尽的赌金难免使人滋生歹心。

当几个顺德人逮着一个在吴天强看来很普通的富人时,涉案金额可能只是沧海一粟。“大树上一个小虫,司警把它叼走就完了,无伤大雅。”不过,他突然又问道:“他们行骗时怎么套现?”

“沓码仔”请君入瓮

顺德团伙布置的“贵宾厅”,其仿真度一度让警员都感叹。

出电梯有保安安检,入房时有公关招待,监控录像、筹码等等一应俱全。入“瓮”之前,客人已被“沓码仔”带着逛过真赌场,甚至小玩过几手。

进入假赌场后,各色人等营造气氛,服务员在其玩百家乐时提供带毒品饮料,乘其模糊之机大肆“赢”牌。

可按照贵宾厅独特的人情信贷网络,豪客“输”牌之后并不意味着骗子们能套现。

沓码仔之所以成为澳门笑傲世界赌坛的奇葩,其魅力无不在于人际信贷。他们有能力把千里之外富豪请来娱乐,包机、包吃穿住用行、包垫不限金额的筹码。富豪们赢了自会当场返回筹码,一旦输了,沓码仔亦需要有能力追回款项。

持赌牌的博彩企业竞价将赌厅批出承包,各厅主包销筹码,沓码仔找豪客。庞大的中介体系中,赌场识厅主、厅主识码仔、豪客跟自己的码仔打交道。贵宾厅一般用“泥码”,需下注后赢回“现金码”方能兑现。厅主、沓码仔们靠泥码与普通现金码差价获益。

顶级豪客娱乐时,往往是顶级厅主亲自当沓码仔。“黄光裕过来时,海王星娱乐城老板就沓码。”吴天强说,有时码仔与富豪之间还隔着人脉,码仔们凭人脉、服务开拓客源,同时对客源质量信誉把关。

在人情信贷中,沓码仔不可能一一被政府登记。它赋予了开拓富豪市场无穷动力,也为克隆赌场提供了土壤。

案中的顺德帮如何套现,警方并未公布细节。行内分析只有两种可能:赌款少则现场套现,赌款多则待富豪返回内地后索得。被骗豪客们对澳门并不熟悉,决定性因素只是穿插在富豪与行骗“沓码仔”之间的人情,以及骗子的演技。

高科技偷龙转凤

在赌场将人情信贷网络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是“赌王”何鸿燊,燊哥当年就凭着专营赌牌,以平衡港澳台的各路厅主、沓码仔势力而闻名于江湖。

回归前各路人马为夺利厮杀的场景,在澳门已不见踪影。唯有老千这一古老职业,不断推陈出新。

2011年,有贵宾厅庄荷30把里离谱地输了28把。1月份司警局收到高科技老千案的线报,博彩及经济罪案调查厅厅长张建华回忆说,他们只好大海捞针排查发牌机,发现2部伪机后,再逐一排查录像锁定嫌疑人。

犯罪团伙以四五百万包下贵宾厅的百家乐台,十几人分工明晰。赌台有人制造混乱掩人耳目,一旁高手以迅雷之势掉包。伪机内含摄像机、红外,实时将资料传送到场外,电脑高手再分析出排序。在2个多小时内,玩了2局,每局开盘50次,1局骗得1900余万,另1局约千万。

此后,他们再没有集体出现在澳门。偶有几个入境后还做些小动作,以试探警方。

这场心理战中,张建华指示手下静观其变。整整7个月后,犯罪分子们已完全放松警惕,他们分散从拱北、横琴等地入境,却不知已落入24小时监控网络。在酒店里,老千们再度摩拳擦掌,警员们突然破门而入。

直到现在,被捕的7名内地人守口如瓶,警方对高科技骗具的源头不得而知。

“一些比较低级的小老千我们经常抓到,如和庄荷勾结、几个赌客桌底下换牌凑对子,我们都争取抓现行。”张建华说。对于不断创新的骗术,警方正加紧防范、力求抓捕以达恫吓效果。

在何鸿燊年代,最为知名的老千案被有“赌圣”之称的叶汉所破。叶汉任骰宝主任时,一班广州人逢赌必胜,几天赢得近200万元。他一连几天悄悄观察,发现对方下注的位置总在摇骰人的对面,并侧耳听骰,而骰落玻璃盅底转悠时微弱声响各有不同。得悉玄妙后,赌场便随即在骰盅底垫上胶片,令“听骰党”铩羽而归。

而对比当年的“手工操作”,如今炫目水晶灯后无数高像素多变焦的“天眼”,不断从欧美改良更新的高科技赌具,已经阻挡不了内地人对澳门老千史的刷新。

博彩案件同比增22%

从吴天强置身的豪华贵宾厅下来,街头便有人拉着记者游说,“花7万入赌一定能赢20万。”监守自盗、诈骗借钱等小案,几乎每周都会频繁见诸澳门报端。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还有人“借钱”借到休班的便衣司警头上,被一举擒获。

张建华回归前在澳葡政府司警局行动组,回归后曾任职清洗黑钱罪案调查处、担任司警发言人等,先后亲手查处多宗涉博彩大案。

回归前澳门犯罪典型是黑社会斗争,回归后再无争地盘、争客源恶性案件。除了中央关心、澳人治澳等,张认为还在于赌权开放后场地多、客源多、秩序好。

“因为要给博企承包费用、要包销赌码,承包赌厅财力不够、没大客不懂经营会‘死’的。回归后最顶峰有300多个赌厅,现在是200多个。有人说想害人就让他开赌厅。”张笑言。

在沓码仔吴天强看来,“大家拼的是诚信、服务,哪个富豪不是可以在几个码仔间自由选择。”吴最近的一笔赌款被客人拖了3个月,成为“对能力的考验。”

沓码仔们最难把关的,是客人财产状况的突变。“他破产了你不知道,赌完输光只能你埋单。”吴天强瞪着眼睛说,一旦客人无力偿还,暴力只有负作用,要把精力放在拓展客源和把关客源质量,“杀了他也只能你坐牢,再说你以前在他身上赚的钱也够这次损失了。”

2002年,赌权开放之时,特首何厚铧召集保安司、警察总局、司警局布置任务,官员们担心可能导致赌场边缘利益再分配令澳门治安形势不稳。

司警局长黄少泽记得,司警人员架构调整专设部门,有便衣带枪24小时派驻赌场,严重案件及时侦破,“赌权开放带来许多新的问题,警方需要慎重因应。高智能犯罪和跨境犯罪可能增加。”

这一预测如今得到了证实。人们关注度最高的港澳黑社会、内地贪腐官员来赌,如今似乎并未在澳门犯罪史上“显赫”,反而是内地犯罪分子渗入以及国际贩毒案“出尽风头”。

司警最新数据显示,2011年,澳门杀人、勒索、纵火等案处于低发水平,全年无绑架案,治安持续稳定。而与博彩相关罪案全年2028宗同比增22%、高利贷175宗同比增10宗。

“很明显的变化是,2007年左右两地合办一些案件后,内地官员来赌现象已很少。”澳大博彩研究所所长冯家超说。张建华作出了相同的判断,“这有赖于大陆自我监管严格,现在科长、处长因私来澳门都困难,除非是公务。”

值得警惕的未来

层出不穷的高科技、高智能跨境犯罪,已引起警界高层重视。冯家超认为,这对澳门赌业未来影响的可能性值得警惕,“毕竟这些年来博彩发展超出许多人预料”。

在他看来,这种思考是多方面的,包括旅游业、金融业等,酒店、贵宾厅防伪、博彩环境推广、中介人员规范、对有案底人士排查……“一旦犯罪分子非常有预谋的行动,只是将行骗对象、手法等搬到澳门来,对警方也是很难完全防范的。”冯说。

澳门理工学院博彩教学暨研究中心副教授王长斌,在克隆案后则专门撰文对比新加坡、新泽西,反思澳门博彩中介人管理。他认为,澳门的审查标准缺乏明确、具体的规定,亦缺乏惩罚措施,“这并非可有可无,而是关系到澳门博彩业发展的大事。”

由沓码仔穿针引线,由内地涌进澳门的赌金难以确定上游根源,有警员认为主要形式是民间资金。吴天强与一名厅主则直言主流是垄断资源掌握者,包括地产、矿产、大工程、大贷款等等,“以前山西、江浙的客人很受欢迎,现在内蒙古的客人最抢手。”

“内地有大把一年赚两三个亿的人,你算下他一天赚70万,怎么花都花不完。他们过来娱乐,就等于你斗地主、逛商场。”这名厅主说。

资金流入流出在难以捉摸的人际信贷上可否纳入两地监管?赌台底可否浮出水面?沓码仔中介人等如何全方位监管?这又涉及到澳门与邻近地区法律差异、澳门赌业对外宣传诸多禁区,比侦破高科技奇案更添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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